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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烏衣深巷誰人識

到了建安的商隊一行人各有各的去處,反倒是涼日花落了單。想起前夜清理行裝時看到的那封信,涼日花決定去打聽一下,這“潯陽唐氏”所在。只因,這封信便是要交給一個“潯陽唐氏”的叫“止”的。

仍是著一身蠻人衣裙的涼日花,便這么大喇喇地找到了一家生意興隆的酒棧。虧的是如今的漢人也早已習慣了這樣在街上自由來去的蠻人,除了有幾個因為涼日花明媚模樣而側(cè)目的少年男子,倒也沒有人多加注意。


(資料圖片)

“這位小娘子,可是要來點酒水小菜?”小二見涼日花坐了下來,立馬就靠了過來,“咱們這的醉仙釀可是一絕,佐著酸鮮爽口的蒲菜,最是解暑氣了?!?/p>

涼日花看著小二話不停嘴地收拾起桌子,愣了一會才從腰囊中抽出那封信,指了指封皮上的“潯陽唐氏”:“你可知道這是誰家,要往哪里去找才是?”末了還不忘找出一片極小的金竹葉,“酒就不用了,小菜給我上幾樣,剩下的就算是打賞你的了。”

小二嘿嘿一下,伸手接過了金葉子,扯起嗓子沖后廚喊道:“時蔬兩樣,時果兩樣!”

叫完菜,小二才回過身來,笑意盈盈地謝過涼日花:“多謝打賞,這唐家可是世家大族,百余年前移居到咱們建安,府邸最是好找。您沿著平楚大街往南走,一直到個赤柱飛檐的大牌樓,牌樓東面便是。”

涼日花默默記下了,想說這果真是挺好找的,想來娘親不過是因為身子不便,才沒能自己將這封信送到江南來。

正想著,小菜便也上了。涼日花各食了小半,只覺得江南菜色鮮艷,味道也不錯,要是能學幾道回去,給爹爹叔叔嬸嬸表哥堂弟做來嘗嘗也好。

平楚大街穿過了建安集市,街道兩側(cè)各式小攤店販不斷??吹搅嗽S多從未見過的東西,涼日花不免有些流連,不一會便買了一身衣衫和一頂垂著面紗的風笠。

抬頭一看天色,忙加快腳步往大街南頭趕去。

果然走了沒多久,就看到了小兒口中所說的那個大牌樓——四根合抱粗細的朱漆大柱,白石的飛檐高拱上雕著瑞獸祥云,氣派非常。

牌樓兩邊各是一戶高門大院,光看院墻就知道這不是普通人家。繞過影壁后,涼日花站在東面這家階下,抬頭看去,卻隱隱感到一陣恍惚。那是百年的榮光,數(shù)代人的豐功,曾經(jīng)站在整個世間的最高點,舉手投足便可改變世俗的趨向——在世人心里,這是真正的貴族,不在于什么樣的高官厚爵,只因這樣的姓氏所代表的,就是超脫于庶民的高貴。

可惜,來自遙遠大漠的涼日花著實不懂這些,在她看來——這高門大院只是增加了她找到收信人的難度罷了。

“這位女郎,卻是尋誰?”聽得叩門聲而出來的小僮躬身問道,“可有名帖?”

涼日花遞上那封信,卻不知人要的“名帖”是何物,不過這府里有沒有自己要找的人,他們應(yīng)該是知道的。

小僮好生看了看那信封上所寫的名字,愣了一會,又抬頭看了看面前的這個蠻人娘子,才道:“女郎稍待,容小仆前去通報?!?/p>

說完,那門役便轉(zhuǎn)身進了門,留下涼日花自己站在門口。

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,涼日花都準備在這唐府門前的石階上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下了,終于——有人出來了——除了那個進去通報的小僮,還跟出來一個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,一縷及喉的美須,說得上是清俊。

“女郎要代傳的信,可否讓在下一閱?”新來這人倒也不羅嗦,直接就讓涼日花把信拿出來給他看。

“不知女郎可識得這收信之人?”

涼日花搖搖頭,又道:“這是我娘親所寫的信,她過世了,所以我來幫她把信交給這個叫唐止的人?!?/p>

這話一說,來人意味深長地打量起涼日花起來,卻不知是何意。

“那就請女郎隨到客廳稍坐,鄙家主人應(yīng)友人之邀出門去了,不過半個刻時便會回來的?!奔昂砗碚垱鋈栈ㄟM了門,一路引著穿過郁郁蔥蔥的前院竹林山溪,終是到了一間幽靜的小廳。

“女郎稍坐?!闭f完,及喉胡對門廊里站著的女役交代幾句,便躬身離去。

在吃完了精致的點心、飲下半壺茶水后,終于有人往這邊來了。涼日花忙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,起身拂了拂衣擺胸前,靜靜坐著等人來。

來人穿過廊前青青竹葉,露出一襲玄色素衣,步履沉沉。

不知何故,涼日花突然一陣輕寒,仿佛濡濕后迎上一縷涼風。不自覺地后退兩步,卻是迎頭正望見來人進了門來——儼然已是中年,卻依舊是疏眉朗目,端鼻正口,身長玉立,住步時便有難以忽視的光彩奪人。

“官人,便是這位女郎?!奔昂砗驹谝贿叄穆暤?。

玄衣男子大步上前,行至上座坐下,始才看向涼日花:“不知女郎是哪里,怎有私信轉(zhuǎn)交?”男子的聲音足配得上這身風流,如罄如琴,令人迷醉。

涼日花掏出那封信,一邊上前遞去,一邊愣愣道:“這是我娘親的信,她過世時留下一些東西給我,里面就有這個。估計是沒能寄出去的信,我這次南下,便一起帶來了。所幸你這兒也不難找,不然我估摸著還得又把它帶回怒京。”

聽著涼日花的話,那玄衣男子半晌沒有言語,還一會才又問:“令堂是?”

涼日花想了想,笑而道:“是叫做蕭蕭的!”

聞言,座上的玄衣男子仔細地看了看涼日花。終于,像是從涼日花的臉上看到某個昔日熟悉的女子。再看手上這封已經(jīng)泛黃的信:

看完信的玄衣男子,抬起頭來,靜靜看著幾步外立著的少女。長發(fā)細細編成了小辮披在身后,穿的是一身最常見的蠻人女服,窄袖腰封束腿長靴,只一張臉看得出全然不是蠻人模樣——秀眉星眸,頎頸凝膚。分明便是一個江南少女,還多了幾分爽朗靈動。

“她過世多久了?”玄衣男子淡淡問,卻讓人覺得這一句問費了他極大力氣,“這信你可曾啟閱?”

“娘親過世總有十幾年了罷?!睕鋈栈ê闷娴乜粗允嵌俗男履凶?,“至于信里的內(nèi)容,我如何知曉?”

“這樣……”玄衣男子仍是將那封信拿在手中,站起身走到?jīng)鋈栈ㄉ砬?,“我便是唐止,你的生身父親?!?/p>

生身父親,四個字輕輕松松地就從這人的嘴里說了出來。涼日花卻只覺得眼前一陣發(fā)黑——憑什么?憑什么到了這里,便是輕而易舉?憑什么,娘親卻只能凄苦難耐地在居浮山上默默死去,也不愿不能得到他的回身看顧?

本來以為,自己會就這么尋到父親,就這么相認,然后各自稍加熟悉,便可以不再糾纏,心滿意足地回到大漠。怎么到了此時此刻,僅僅是“生身父親”四個字就已經(jīng)讓自己無法平靜,鼻頭酸刺,眼眶濕潤,滿腔難抑的悲憤。

“父親?”涼日花輕退半步,“不必了,我有父親,叫昂卡,他是漠上的書信員。父親辛苦撫養(yǎng)我長大,日日守著對我娘的承諾……”說著說著,淚水靜靜流了下來,涼日花笑著用袖口拭去。

“依信中所托,某會照顧你?!碧浦股裆粍樱徽f道,“某既有愧于她,自然要達她所愿?!?/p>

“過了十幾年,你依然絲毫不明白她真正心愿?!睕鋈栈樕闲χ?,心中一片凄涼。

她走回高椅前,轉(zhuǎn)身坐下:“好,我便留下。這若是我娘親的遺愿,我自然要成全她孕我救我的大恩?!?/p>

說完,涼日花望向唐止,眼中無喜無悲。

“來人,給十三娘準備居室和新衣?!碧浦箚救松蟻恚按▓笞謇锖?,自會給十三娘記名入冊。在這之前,十三娘好生待在內(nèi)宅,不要出門亂跑?!?/p>

“我有名字,叫涼日花——”涼日花的話沒有說完,唐止便提步而去。只留下幾名女役靜靜侍立兩旁。

“娘子,請容奴下為您引路?!泵寄啃∏傻纳倥锨埃詣幽闷饹鋈栈ㄔ诩欣镔I的那點東西。

涼日花苦笑搖頭:“我還有些行李在城西的利德棧,可要幫我取回來才好?!?/p>

“這是自然?!毙℃竟碓谇耙贰?/p>

“去了以后,找那支怒京來的商隊,就說涼日花找到了親戚,要住在別處,他們會幫著把我的行李收出來的?!?/p>

“是?!?/p>

“娘子,四娘子來看您來了?!碧浦菇o涼日花指派了兩名大丫鬟和對應(yīng)的小丫頭、婆子和雜使女役。

“那咱們到院門口迎一下吧?!眮砹颂聘畠稍铝?,涼日花才知道,自己這個十三娘的排順倒不是說唐止前面有十二個子女,而是唐家這一輩,自己行十三罷了。唐止自己只另有兩子一女——長子唐起,字萬里,已于八年前行了冠禮。唐起聲名顯赫,卻是因其秋闈春闈皆摘得榜首,之后的殿試亦是三甲有名??婆e之后,今上對唐起青眼有加,短短幾年便已升任翰林院學士兼國子監(jiān)司業(yè),被人列為長安文商武醫(yī)四子之文。唐起娶妻羅鶴陳氏,小字世寧,是平云將軍府的嫡出行四;長女唐璉,字尋早,亦是唐家這一輩中女子最長,較涼日花大了兩歲余,多年前便已與長安李氏定親,只待李家七郎行了冠禮便要嫁去長安;至于次子唐越,與唐璉本是龍鳳雙胞,次年便要行冠禮,此陣仍在建安的館塾進學,估約是要追隨其兄出仕的。唐氏循前朝舊俗,男子雙十行冠禮,女子十六行笄禮。

唐止一房的運程向來讓同族羨慕,除了小輩爭氣外,唐止夫婦鶼鰈情深,唐止除了正妻外,未曾有一妾,平日里也端行正止,從未有緋色風聞。是以,猛地聽聞唐府正房來了一位外室生的娘子……說不得,眾人看好戲的心思還是占多。

剛到唐府住下的第一日,唐璉便已來看過自己了——端的是大家閨秀,舉手投足都是風流韻致,眉目之間不見鄙夷,反是透出哀憫疼惜。

在唐府里住著的這兩個月,仿佛被逼著長大了好多。涼日花懂得了好多曾經(jīng)只能讓昂卡一遍遍解釋的詩詞語句。自己那在居浮山寂寞而去的娘親,當年是否也是這樣,痛著笑著學會了這人世間的無奈?

建安的夏日格外炎炎,穿著層層疊疊的輕紗衣衫站在院門口,涼日花無比懷念在大漠上的策馬狂奔的日子,還有自己的親友,那些毫無血緣關(guān)系的親友。自己托奚賈送回家的口信,不知道他們收到了沒?不知道爹和叔叔嬸嬸身子可好?不知道小堂弟是不是開始學弓馬了?不知道朗多他是不是已經(jīng)定了娶哪個如花似玉的漢人娘子——說起來,現(xiàn)在的自己也成了個漢人娘子了。

“十三娘,日頭毒辣,怎生就迎出來了?”走在前頭的正是唐四娘唐璉,后邊跟著幾個同樣打扮得體的女郎,便是涼日花幾位堂姐,都是本家的娘子。

“不妨事,自然要出來迎一迎?!睕鋈栈ㄓX得這個在說著話的人不像是自己,只是個長著一樣容貌的陌生人。

“今日是花神誕,咱們是來邀十三娘同去游戲的?!闭f話的是三房的七娘唐珊,最是爽朗,上來便挽著了涼日花的手臂,倒顯得親生姐妹的唐璉與涼日花生分許多。

“去何處游戲?”涼日花奇道,“不是不準出門么?”

幾位娘子互看一眼,掩口笑道:“平日里自是不能出門亂跑,今日是咱們女兒家的節(jié)日,又有李府的邀約,總是不一樣的?!?/p>

“就是,李家如今的主母是咱們建安名門王氏出身,每年花神誕都要回來建安省親,這才借了王府的地方,請了建安所有府家娘子同去?!?/p>

“十三娘趕緊去準備準備,咱們等你一同去。”唐珊推著涼日花進了屋,給她挑了柄水色的團扇搭身上的天青衣裙,頭上僅簪一朵錦芙蓉,正是如今建安的時興打扮,愈發(fā)襯得膚白生膩,眉清目秀。

一行人四輛馬車出了唐府,向著城北的王府別院而去。

門口自有小廝上來牽馬,娘子們由自家侍婢攙著下了車,一時香風陣陣,笑語盈盈,一片流光飾彩。

唐璉剛才在馬車里同涼日花交代了,因為到現(xiàn)在還沒能入族歸冊,她不便同去給李老夫人請安,只能由人引著到中院里等著唐家眾姐妹請完安后出來。

因是做客,各人都沒有多帶人來,隨涼日花來的婢女叫柳敷,正陪著她在王府中院里轉(zhuǎn)著,也不敢走遠了,怕獨自碰到了什么人,不好說明身份。

建安的夏日,天氣最是無常,出門之時還是艷陽高照,這會兒卻有些陰郁欲雨,柳敷擔心的看著天色,猶豫半天才道:“娘子,這天色好像是要落雨,要不,奴下去車上把雨具取來,以防萬一?!?/p>

涼日花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衫:“那你小心點,別走岔了道。我就在此等待?!?/p>

“奴下速回?!闭f完,柳敷風風火火地去了。留下涼日花獨自一人,靜靜立在花架下,四下看去,除了花林后的一座水閣,也沒有合適的躲雨去處,這要是雨即刻下了下來,便只能去那里避一陣了。

也不知道是柳敷在路上耽擱了,還是這王府別院實在是太大了,半晌過去,柳敷還沒有回來。眼見著烏云壓壓,雨滴豆大地砸了下來。

涼日花見四下無人,忙運起身法,踏花拂叢地向那水閣而去。長發(fā)和天青色的裙裾在身后舞成一片,茫茫雨光中一襲清影掠過,幾下便到了水閣檐下。未免麻煩,涼日花刻意隱瞞了自己身有武藝的事實。這是覺得附近無人,才敢顯露身手,卻只是為了能在身上淋濕之前,趕到檐下避雨。

涼日花環(huán)臂在檐下柱旁立著,看著邊上荷池中碧水被雨滴打得波光顫顫,發(fā)起了愣。

“撲通——”聲響把涼日花從怔忪間喚醒,四下看去,卻不見擲物之人——

“這兒呢!”突然聽得頭頂傳來人聲,涼日花走出兩步,向上看去。未及看清說話人所在,又被大雨逼得躲回檐下。

“哈哈——”上面?zhèn)鱽砟侨藧廊说男β?,話音未落,閣上轉(zhuǎn)下一把撐開的紙傘,飄飄而下。

涼日花足尖一點,探身出去輕巧接住了紙傘,順勢一個回旋,一傘一人停在了閣前的石階下。稍抬起傘,仰頭望去,正迎上遞傘人探究的目光——是個年輕男子,若是按著學來的禮節(jié),涼日花自然是該急急回避,可是在這樣的雨色里,涼日花忽然沒了掩飾的興致。兩人就這么靜靜對望著,反倒是那個年輕男子先敗下陣來,訕訕一笑收回了目光。

“娘子好身手,卻不知道這建安城里還有這樣利朗的閨閣女子?!蹦凶右羯⒊?,隔著雨聲聽來帶著陣陣低震。

“看來,你不是建安人。”涼日花燦然笑道,“若是建安人,怕早就猜出我是誰了?!?/p>

“娘子這么有自信,是建安人都會識得你?”

“不是自信,只是這流言紛紛,傳了兩月有余,建安城怕是人人都知曉,唐氏長房添了個私生女。”這么說著,涼日花再次抬眼看向水閣上的男子。

男子輕笑一聲,飛身而下,落在了涼日花身前不遠處。

“你也不知道躲到檐下去么?身上都淋濕了?!睕鋈栈ㄖ赶蚰凶由砗蟮乃w,“再說,你不擔心一會有人過來,見我們在這說話,傳出什么流言去?”

“娘子尚且不驚不懼,身為男子怎能畏手畏腳?”男子笑著從身后拿出一頂斗笠,斜斜扣在頭上,“瞧,這不就成了?”

“那你也走開一些,到那邊去,咱們各躲各的雨,莫要來擾我?!?/p>

“娘子可還沒謝過我借傘之恩呢。”

“這般施恩望報,你也忒的有道了?!?/p>

“在下正是為了看清娘子眉目,方才出聲相請,又獻上紙傘,才終于能順理說上話不是?”

“那你倒說你是誰?”

“也是,娘子既然報了自家來歷,在下總不能這么小氣——裴州謝喆。”

涼日花正要答話,聽得遠處傳來腳步聲,轉(zhuǎn)而道:“有人來了,我可不想惹麻煩,你還是快些走了——”話還沒有說完,涼日花被一把拉著到了檐下,兩人靠得近了,身上的熱氣隔著潮濕的衣衫蒸出了水汽。

“這傘,怕娘子無法交代,在下還是帶走了?!闭f完,謝喆深深看了涼日花一眼,輕輕取走了她手中的紙傘,幾下起落到了荷池對岸。

涼日花愣愣地立著,還想著剛才那人最后一句小聲說的“后會有期”。這就是書上說的登徒子么?第一次見面就對非親非故的閨閣娘子這般言語調(diào)笑,真是不像自己聽聞的府門子弟模樣。

“謝喆……”

“娘子,奴下在門房那兒被攔著了,費了大勁才脫了身——”柳敷喘著,“幸虧娘子您躲到這水閣來了,這要是淋著了回去可是容易不好的。”

“是啊,淋濕了就不好了?!睕鋈栈ㄐχ鸬溃斑@下落雨了,園會可是要取消了?”

“奴下剛才聽四娘子房里的鴻雁說了,一會兒在后院的回廊雨亭那兒約著賞荷飲酒,讓奴下帶您先過去候著?!?/p>

“這樣,好吧。”

一身墨藍色的長袍,前后衣擺都掖在腰上,斜戴斗笠,肩頭露一截傘柄,窄袖高靴,只有一玉環(huán)松松束住發(fā)髻,帶著滿身水汽而來的青年男子已淋得濕透,倒一點不見狼狽,渾身透著自在。

“這雨倒下個沒停了?!?/p>

堂里已經(jīng)坐著幾人,見來人進來,除了正座上的人未動,都起身致意。

“子菁這是去了何處,這會兒才來?”正座上的錦白衣衫男子,朗聲問道,“有傘不撐又是作何?”

“謝兄,快去后間換身衣衫吧。”正座上另一人是個著塾生服的少年,“燕幾,帶謝郎去換身干爽的。”

“有勞燕幾小哥兒了。”謝喆跟著那小廝往后間而去。

“四表兄,咱們今日可算是被這雨攪了局了?!蓖跫议L房的小郎君苦笑道,“本還想與各位澤上泛舟,暢談一番。”

錦衣男子飲了口茶:“此般亦不差,咱們在這別院小聚倒也清靜,又何須舟行酒談。待得子菁出來,你與他好生敘敘?!?/p>

不到半刻,去換衫的謝喆走了出來,這回裳服得體了,卻還是束袖長靴,有些不修邊幅的他和同座的眾人總顯出些不同來。

“王小弟,聽說你們建安近來有個女子的風聞,傳的沸沸揚揚?”謝喆歪坐在闊椅中,懶洋洋地問王質(zhì)。

“女子——啊,莫不是在說唐五郎新添的庶妹?”王質(zhì)想了想答道,“此事一出,唐世伯的半生正名恐是要毀?!?/p>

“何至于此,唐家世伯如此決定足稱得上是坦蕩不羈,對那娘子的娘親執(zhí)著不棄,情深如斯,不禁唏噓?!?/p>

“只不曾想,唐世伯一向不茍于顏色,卻真?zhèn)€情深種子?!?/p>

“兄所言善?!?/p>

聽得眾人肆意論及長輩,那錦衣人似面有不豫:“唐家內(nèi)院之事,何以妄言?!?/p>

謝喆問了那一句后再沒做聲,只是靜靜想著——倒真是個外室出的娘子。

“不過,四表兄——”王質(zhì)又說了,“唐府下月便要給這十三娘入族歸冊,各家都收到了帖子,真好大的聲勢!如此,便可以一見這唐家獨此一位的蠻人娘子了?!?/p>

“是,唐府的帖子早些日子就送到我這了。邀攜你七表兄同去?!边@四表兄淡然說道,“李唐兩家既是姻親,合該出席的?!?/p>

“振澈,你是要在建安留到下月,還是先回長安?”謝喆好像突然有了精神。

李振澈看他一眼,才答道:“長安瑣事繁多,還是回去一趟,再與七弟同來?!?/p>

“怎么,不準備與我同去了?”李振澈問道,“你這愛熱鬧的性子倒一直未變,在軍營里練了幾年,還想應(yīng)沉穩(wěn)許多?!?/p>

“你還不知道我,能有什么正形?!敝x喆朗聲笑道,“我就在王小弟你這多叨擾一陣了,你可得好生帶我四處轉(zhuǎn)轉(zhuǎn),看看你們六朝風華的建安氣象?!?/p>

“那是自然?!蓖踬|(zhì)忙接話,“我正想和謝兄好生聊聊,聽你說塞外趣事呢?!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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