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真人版《小美人魚》電影里的愛麗兒在預告片里一出場,就招致了些微詞。
至少,在一部分看動畫片長大的觀眾眼里,那個黑皮膚、高顴骨的美人魚是不夠“美”的,與童年記憶里潔白臉龐、紅頭發(fā)、藍色大眼睛的海洋公主有別。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不過,歷年每一版真人迪士尼公主,似乎或多或少都會招致挑剔。
對于美貌,有個人偏好,也有“集體記憶”。有時代差異,也有地域認同。黑皮膚的阿拉丁公主茉莉是美的,黑色的丹麥公主愛麗兒卻是出離熟悉、不合美感的。
《小美人魚》女主愛麗兒
而《小美人魚》的導演在接受采訪時解釋,選擇歌手Bailey飾演愛麗兒的原因只有一個——她的表現(xiàn)太棒了。
她在試鏡時演唱的《Part of Your Word》,“充滿深情,你立刻就知道她有能力展現(xiàn)愛麗兒的激情、靈魂、快樂與心靈”。
有意思的是,社交網(wǎng)站上,一些網(wǎng)友嘗試用修圖軟件把新美人魚PS成他們自己心中的“美”人魚,可被修改后的愛麗兒公主,大多都只有一副面孔:白凈的臉、尖下巴、大眼睛和細長的鼻子。
美嗎?也不見得。
人們對于“好看”的要求在增加,對于“顏值”的評判變得苛刻。奇怪的是,越強調(diào)對“美”的多元之感受,越是容易被某種單一的、固定化的模式套牢。
對“美”的嚴苛追求,也有可能導致審美的單一和固化(《將軍家的小娘子》劇照)
如今,打開一部電影或電視劇,一個新人物出場,第一條彈幕一定是在評判其容貌。不上鏡的,沒特點的,不管男演員女演員,如果不符合觀眾的眼緣,TA的角色想要受到歡迎,幾乎不可能。
“好看的臉”成為了一種被賦義,被社會化的符號,甚至于,“面相學”被重新提起,哪個明星翻車了、哪個明星一夜成名了,人們都能事后諸葛地從TA臉上看到“墮落”“名利場”的痕跡。
這是審美問題,但不全是。就像人們常說“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”。對,也不全對。
一個只靠皮囊行走的社會是可怕的,歷代社會,也沒有一個時代真的僅僅靠臉行走天下,不過,也得承認,“長相”,一直被并列于財力、權力、地位等元素幾乎同等級別的評價要素。
這些要素合起來組成了一種社會模式,而社會模式,很大程度上左右人的命運,即宿命?!八廾笔且驗楦翱聪唷薄八忝睌囋谝黄鸲兂缮衩刂髁x的東西的,而作為一個社會概念,它本身并不神秘。
作為一種現(xiàn)象,長相甚至與時勢、國運都有聯(lián)系。
看臉能走多遠
美是主觀的,潘安未必真的是“古代第一美男子”,但他一定是帥哥那一類,至少可以被當做形容美貌的參考標桿,因此才會有人到處夸人“貌比潘安”。
《世說新語》描述潘安出門時,“皆連手縈繞,投之以果”,萬千少女投來欣賞和戀慕,堆滿馬車的瓜果,就是那個年代女子的玫瑰花。
劉義慶有點損,還要專門把潘安的“美”和其他人的“丑”作對比,“潘岳妙有姿容,好神情。少時挾彈出洛陽道,婦人遇者,莫不連手共縈之。左太沖絕丑,亦復效岳游邀,于是群嫗齊共亂唾之,委頓而返”。
男版的“東施效顰”,現(xiàn)在看就是一個典型的被制造出來的容貌焦慮。
《美人心計》劇照
實際上,“看臉的時代”通俗解釋只不過是:古往今來,貌美的男子和女子都是稀缺品,因而都能在眾人中受到矚目。
到了今天,對顏值的評判變得繁瑣細致,美還得分“親和力”的美、“距離感”的美。有的人美則美矣,或面若冰霜,或寡言少語,讓人不敢接近。
可見,潘安不一定是最俊朗的,但一定有著標致五官之外的其他人格魅力,比如為人親和可近,溫柔有禮,又或是對妻子出了名的衷情,甚至寫出了中國文學史上具有開創(chuàng)性意義的《悼亡詩》泣念亡妻。
自身俊美卻絲毫不沾花惹草,一心一意愛一人,放在現(xiàn)在,簡直是超現(xiàn)實的偶像劇男主,難怪吸引那么多少女。
“以貌取人”歷來存在。人的心性需要花費時間、功夫和智力去了解,但樣貌是最為直觀簡單的,今天沒才華的流量明星遍地走,就是這種審美慣性的典型體現(xiàn)。
光看樣貌,容易忽視演員的演技以及角色貼合度
春秋時的齊相晏子,長得又矮又丑,“晏子使楚”的時候,楚國就給他一個狗洞般的小門鉆。
想想,如果晏子高大帥氣,楚王該怎么去羞辱他?難多了。
《三國演義》里“濃眉掀鼻,黑面短髯,形容古怪”的龐統(tǒng),在赤壁之戰(zhàn)中初試鋒芒,面見孫權,卻不被看好,孫權一看他就“心中不喜”。什么樣的人會在了解一個人之前就“不喜”?總之,不是討人喜歡的樣貌。
著名的愛才之主劉備也嫌龐統(tǒng)長得丑,只因怕壞了自己愛才的名聲才沒有趕走,讓他到偏僻的耒陽去做縣官,眼不見為凈。
還有些更極端的情況。比如唐末的黃巢,生來“形容怪異”,但才干過人,被點名武狀元后參加殿試時,把唐僖宗嚇了一跳,“唬得魂不護體,半晌方定”,皇帝大怒,當即決定將黃巢退革不用。
后來的黃巢起義,多少有點屈辱反抗的因素。不過,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嚇得魂飛魄散的橋段,如今聽起來更像志怪小說,好歹大體已算文明社會,就算一個人不懂得尊重他人,幾乎人人也都有了把自己拾掇得更體面的意識。
不管在哪個年代,人們都已經(jīng)有意識地將自己打扮得體面(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》劇照)
總之,“看臉時代”在某些方面的確被證實,尤其是龐統(tǒng)、黃巢的遭際,證明了相貌比才能重要,更有利于通向成功、權力和金錢。
不過,樣貌或許可以影響一個人的人生歷程,但絕對不可能成為決定性因素。反而,因為不確定,主觀上將其作為籌碼,便顯得極為危險、幼稚。
還是說潘安,容貌給他帶來的“優(yōu)待”,似乎還是在少女們的瓜果車上最為豐厚。而在仕途之路上,首先是“官二代”的出身讓他較早接觸到了官場中人,出仕早期就在賈充府上當幕僚,時常為賈充出謀劃策。
后來玩弄權勢被夷滅三族,也是他自身能力、眼界和時運的問題,與那張臉,已經(jīng)脫離了關系。
可見,一張好看的臉可以招蜂引蝶,但未必能呼風喚雨。
長相與時運
美的可選擇范圍多了,看似百花齊放,但就樣貌的領域而言,“主流審美”依然差不多依循著同一套:眼睛大點比小點好。
打開社交軟件上相關領域的博主,你可能會驚掉下巴:“面部折疊度”“五官量感”“眉骨高度”“凸面型凹面型”……
各式各樣看似專業(yè)實則多此一舉的名詞,不斷告訴你什么是好看的臉——與十幾年前幾十年前一樣,偏歐式的立體臉孔,仍然被認為比平面的臉更好看。
這是“大多數(shù)審美”,有大眾傳媒影響,有歷史時代的影響。
歷史上,從乾隆到清末,人的辮子從細長的“鼠尾”變成稍粗的“豬尾”,隨著朝代衰敗,民族自信開始衰退,外國人的諷刺逐漸變成一種理所當然的貶損,一度形成了一種社會心理上的整體自卑。
美,無不與生命力有關,今天推崇的白皮膚對應面黃肌瘦,面貌端正對應歪眼扭鼻,高大對應瘦弱,大而有神的眼睛、秀發(fā),哪一樣不是緊緊關聯(lián)著蓬勃的生命力?
不過,“自卑”這個詞,主指朝內(nèi)向自己,是埋著頭,頷著首的。比如“中國第一位駐外大使”郭嵩燾就曾說:白人英俊挺拔,黃人溫雅秀麗,黑人則“獉獉丕丕”,不像人類。那時候我們對于非洲人族的認知還有限,但時至今日,外貌歧視至少從理論上早就不該存在了。
在我們國運強大的時候,也曾被外國人夸贊貌美?!逗鬂h書》里記載羅馬是“其人民皆長大平正,有類中國,故謂之大秦”,中國人成為挺拔、端正的代名詞。
《繡春刀》劇照
到了今天,一個普遍、直觀的共識是:中國人一代比一代好看了。
一方面是隨著經(jīng)濟發(fā)展,平均營養(yǎng)水平提高,新一代的孩子能發(fā)育得更充分、高挑。
據(jù)2021年國家衛(wèi)健委發(fā)布的《中國居民營養(yǎng)與慢性病狀況報告(2020年)》,千禧年出生的男性和女性,比上一代的平均身高要高出8公分和6公分。
另一方面,人口流動性的增大,使得基因上的遠程交換成為了平常之事。北方人的粗大骨骼、南方人的扁平面闊得到了互補,各取所長。
總之,人的容貌與國家社會命運之間似乎隱隱存在著一種自然邏輯關系,只是誰先誰后的問題。
公平與最終的勝利
羅爾斯在《正義論》里提出的分配原則,可以被視為理論上對“顏值即正義”的最好反駁。
每個人的生活受到諸多運氣因素影響,一類是由于人類社會產(chǎn)生的,比如社會制度、財富分配;
另一類則是自然產(chǎn)生的,比如智力、基因、容貌,而這一部分,不僅目前很難被人類掌控,并且是道德上“不應得”的。
相對于容貌,實力更讓人信服(《赤壁》劇照)
因此,根據(jù)“差別原則”——也可以理解為某種“補償原則”,在一個理想的良序社會里,那些處于自然有利條件下的人們,有義務對弱勢群體進行其他方面的一定補償?!澳切┫忍煊欣娜耍徽撍麄兪钦l,只能在改善那些不利者的狀況的條件下從他們的幸運中得利?!痹谶@里,“先天有利”可以被籠統(tǒng)概括為一種“運氣”。
著名的機會平等和程序正義理論,就是建立在這樣一種大前提下:因為純粹源于運氣的東西某種程度上是“不應得”的,不論是血統(tǒng)、天賦、容貌等等,那些天生擁有好運氣的人應當明白自己獲得了優(yōu)于一部分人的命運機會,且通過它們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,是建立在其他一部分人的劣勢和缺憾之上的,是其他不夠聰明、不夠漂亮、出身不夠好的人群或許努力終年無果的。
而這種理想化的補償義務,理應由更完善的社會制度來達成,力圖通過“后天公平”去彌補先天的不公平。
事實上,不僅是天生容貌的美與丑,所有力求平等、平權的根本邏輯都是這樣。
比較容易理解的例子,就是今天靠臉吃飯的諸多流量明星。
在選秀舞臺上,觀眾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樣貌
愛美之心人皆有之,這既是自然法則,也是商業(yè)法則,但從大眾對流量明星的態(tài)度,也可略窺一種“補償原則”:人們很難接受一個只有好看臉蛋而業(yè)務能力欠佳的明星,獲得高于大多數(shù)人的名利。
對于那些沒有其他優(yōu)異才干、僅憑借天生的某樣元素就得到超過其應得的財富和地位的人,公眾會更期待TA在其他方面做出讓步或補償,比如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,履行比普通人更高的道德標準和義務。
美是一種天賦,卻不是特權。美也是一份好運氣,但不該成為標簽。更重要的是,當回歸理智時,我們得搞清楚合理的價值順序。
正如其貌不揚的孔子曾提出的觀點:最終的勝利,永遠屬于學問與道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