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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不讀書,心源如廢井。我曾自問,何謂真正的“書”?有人說應(yīng)具有獨特性、原創(chuàng)性和思想性,這樣的才能稱為書,才能成為經(jīng)典。單就原創(chuàng)性而言,無非就是“我手寫我心”。
1936年春,高爾基在前蘇聯(lián)組織和主編《世界的一日》。出版家鄒韜奮備受啟發(fā),力請茅盾主編,選擇同年5月21日這天,進(jìn)行《中國的一日》大型征文活動。五年后,冀中抗日根據(jù)地政委程子華提議發(fā)起,書記黃敬、司令員呂正操等重視支持,時任冀中文化界抗戰(zhàn)建國聯(lián)合會主任的作家王林,力邀因故滯留冀中的衡水同鄉(xiāng)孫犁等參與編輯。他們在冀中安平縣彭家營村成立籌委會,組織開展“冀中一日”寫作運動。特意挑選了1941年5月27日這個“尋常時點”,普通日子。讓普通人用筆觸忠實記錄這普通的一天,匯聚冀中軍民戰(zhàn)斗生活的真實斷面。同年底,35萬字的《冀中一日》,以“攝時代于一日,集世態(tài)于一書”的厚重,歷經(jīng)千辛萬苦,終于油印問世。這讓一個原本平常的日子,變得不再平凡。
歷史記住了王林、孫犁、李英儒和陳喬等主要編者,也記住了從戰(zhàn)士到翁嫗,十萬軍民齊參與的轟轟烈烈。戰(zhàn)火紛飛,他們以手寫心,是親歷者、記錄者,是這一頁史冊的史官和主角,也成了冀中抗戰(zhàn)的歷史遺照。這顯然是一件值得大書的事。
歷史不光只有宏大的敘事,也可以是某個鏡頭的背影。名垂青史的真英雄,湮沒無聞的偉丈夫。太多普通人以自己的默默無名,創(chuàng)造了歷史。歷史寫著主角,翻著浪花,還有塵封的歲月,遠(yuǎn)去的故事。他們少而偉岸,他們多而黯淡。就像《冀中一日》文章的作者和編者。書稿編成不久,孫犁便在回憶中寫道“有很多同志把血灑在冀中平原上了”。
《冀中一日》,用來送審修訂的初稿四輯200冊油印本,穿過敵人封鎖線,迅速傳至冀中各地。然而這些連同王林補(bǔ)選校正的稿件,未及鉛印,便在隨后的重兵掃蕩、堅壁清野中,幾于蕩然無存。那些灑了熱血的人們,那些鐵筆疾刻了上乘蠟紙的普通工人,還有他們造的土紙,飛舞的油滾子,工秀的鋼板字,是不是也是歷史的主角?誰能想到,20多年后,《冀中一日》歷時多年周折尋覓,終于印刷成書,重見天日,重獲新生。擁有者竟是一個名叫周岐的“鋼板戰(zhàn)士”。是他珍藏了那二百分之一,而且完整無損,堪稱孤本。他或許并不清楚它對當(dāng)時的意義和歷史的珍貴,但能幾十年以命相守,我想或是那伏案刻下的一筆一劃、一紙一板中的心血和汗水,讓他刻骨銘心。事后,孫犁、李英儒都給了他們最由衷的禮贊、感激與致敬。更令人感慨的是,直到70年后,《冀中一日》才最終完整出版。這又是怎樣一個蕩氣回腸的史詩。
孫犁是著名作家,淡泊,純粹。人們記住了“荷花淀派”文學(xué)創(chuàng)始人,或不大注意他“抗日老戰(zhàn)士”的身份。抗戰(zhàn)的宏大敘事,在荷花淀里就是無數(shù)個冀中的一日,很生活,也很孫犁。題目很大也很小,人物很小也很大。是白洋淀里樂觀的水生、劃船的老頭、撐冰床子的水生媳婦,還有很多編葦子的女人。他們上前線,偷偷地奔出去,悄悄地潛回來。沒有豪言壯語,并非凜然無顧,還有兒女情長,比如孩子的渴望、女人的嗔怪。國事輕描淡寫,家事輕拿輕放,生離有不舍,死別亦無悔。犧牲與奔赴,家國與大義。似濃而不濃,淡而又悠長。有血有肉,有情有味,有高有低,有大有小。就像那些“鋼板戰(zhàn)士”。這些普通身影,奉獻(xiàn)著,喚醒著,激勵著,是淀里的主角,歷史的主角,文藝的交響。
82年后,在孫犁誕辰110周年,在28歲的孫犁參與《冀中一日》寫作運動的紀(jì)念之日,重讀荷花淀,這種感覺更加強(qiáng)烈。王林、孫犁都已故去多年,但在文藝的敘事里,當(dāng)年抗日根據(jù)地冀中區(qū)的主要區(qū)域衡水,以“衡水一日”致敬先輩,致敬經(jīng)典。82載歲月崢嶸,在故紙堆里,在紀(jì)念碑上,在歷史的大地河流里長存和流淌。2023年5月27日,一個兩千年前的故事——“懸梁苦讀”和“研學(xué)”孫敬,被一群風(fēng)華少年搬上舞臺。我僅為其寫了幾行字,似乎也有敝帚自珍的成就感。
每個人都在書寫自己的歷史,這些也必將是時代的歷史。不可能人人都成為歷史的主角,但可以肯定的是,也都曾是創(chuàng)造歷史的主角。就像荷花淀里的水生、新卯、淺花和老頭一樣。也像慵懶的我,原本無意記錄,又被叮囑和感染。便想說一說,記錄要看得見那些平凡、熱烈而又無私的民眾。他們就是歷史的主角,就像《冀中一日》那些普通的甚至無名的作者,還有蠟版刻印者、火線送閱者、拼命保護(hù)者……
作者:曹寶武 編輯:李耀榮